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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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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在我背后哭了多少次?我不清楚,因为我没看见,但肯定是很多次。2001年6月14日我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起,妈时时刻刻都有哭的理由。

第三次化疗的时候,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大兴安岭的患者,得的是骨癌,并且大范围的扩散。本来他应该是去外科手术,锯个胳膊割个腿顺便抽条肋骨出来。可是到那里一问,马上就被吓回来了,因为一个字,穷。无奈之下,跑到内科治疗。说是治疗,其实谁心里都明白,不过是寻找一下心理安慰。

患者住院的第一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跟没事一样。他的家属可是伤心死了,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他们正在走廊里哭。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哭,只不过哭的人中多了一个人是我妈。当时我没在意,妈本来多愁善感,这家人也挺让人可怜。但今天,我知道自己想错了,当时,妈心里想到的,一定是他的儿子,我。

自从上了中学,我的眼泪大多数就交给了生理的条件反射,比如困觉什么的。真正的因为感情变化而流泪,记忆中只有四次:第一次是刚上中学,被数学老师连着三天罚写;第二次是离开那所初中,老师让我到讲台上和大家讲几句话;第三次是97年的一天在家听午夜的广播,节目里放了一首本地歌手翻唱的《我和我追逐的梦》;第四次是看“焦点访谈”一个回忆98抗洪的节目,画面上哈尔滨的老乡冲上松花江的大堤慰问最可爱的人。

或许七年来的泪水不只有这四次,但记忆中目前只有这四次。

我是一个点背的人,背到连想平淡的走完自己的一生都不可能,但我又是一个乐观的人,整天的嘻嘻哈哈,即使哭也要躲到人后去哭,这让我在遭受打击之后总能尝到一点点幸福的味道。

可是,自从2002年2月3日这天晚上我哭过后,我不再吝惜自己的眼泪。此后直到现在,每当遇到伤心的郁闷的压抑的难受的事情,我总不禁潸然泪下。健康的体魄、英俊的外表、渊博的知识、熟练的技能,生活中所有可以混饭吃的条件我都不具备,剩下的只有泪水这一点点资本,我为什么还不用它呢?

在二姨家住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就紧忙跑到肿瘤医院,我必须要在今天打上第一针,以保证春节的时候可以出院。

车轮一圈一圈的转动,把车上的人渐渐带出市区,车外白色的图画越来越多,仿佛世界与人生已经被抹得干净。这条路通向肿瘤医院,也通向殡仪馆。只不过殡仪馆要比肿瘤医院多走几里地。想到这里我就有些害怕。今天,我的终点是医院,而明天,我是否会把那多出来的几里地走完?

3.

不巧的是老吴头去参加一个会诊,等了半天也没有来。李主任把入院检查的申请单开了出来,让我先去办入院手续。

到护士站添完住院单,老吴头风尘仆仆的回来,见到我,他一拍脑门,叫了声“哎呀”,然后挥挥手,让我进办公室,说:“快,抓紧!”

我把从北京带回来的资料都拿给他看,他看了一张血检报告单,上边一切正常,说:“很好,很好!我们现在就开药,不用等检查结果出来了。”说了就开始抄方,抄完后递给我说:“你现在就让护士给你取药。”后来又感觉不放心,把药方又拿了回去,自己去找护士,见人就喊:“今天谁取药?把津忻的现在就给我取回来。”

趁护士取药的空,老吴头和我谈起了我的病情。他说新的病理照省内的病理严重了许多,治疗是耽误了。不过还好,我们不是在病入膏肓的时候才知道真相的,更不是一辈子也无法知道真相,我们还有希望,在我们可能的时间里最快的知道了错误,这也是很好的事情。

当他知道我自己清楚了自己的病情,先是很深情的看了看我,对我点点头,似乎要给我一种力量,然后鼓励我坚持住,“现在咱的身体算是垮了,精神可不能再垮了。”告诉我精神乐观也是必不可少的治疗手段。

我听完后,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紧闭了嘴,用牙咬紧下唇,对老吴头点点头。从办公室出来后,我直奔厕所,眼泪终于出来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医院里的人不是很多,显得有些冷清。我的病房里本来有两个患者,一个今天刚刚出院,另一个也要在明天出院,剩下的只有我一个。

直到快过春节的时候,又进来一个老头,是齐市的。老爷子得的是脑瘤,并且扩散到脊椎和腿上,躺在床上哼哼呀呀的叫疼。

除了自己的名字,老爷子不认识字,就是自己的大名,也要放到一起才能认识。报告单诊断书什么的他都没少看,就是一个都没看懂,甚至不知道自己住的是肿瘤医院。他的家人只告诉他这里是医大。老头在床上跟我埋怨,说当年来医大的时候那里挺繁华的,现在怎么搬到这么老破的郊区来了。我说这里地皮便宜,没告诉他当年他去的那个是医大一院,这里是医大三院。

新的化疗方案里使用了一种叫ddp的抗肿瘤药物,这种药对肾脏伤害很大,需要患者大量的排尿。在初中的时候,乐乐经常手里拿着一瓶水,美美的喝上一口,发一句“水是生命之源泉”的感慨,这话今天被我理解--没有水你就不能撒尿,不能撒尿,你肾就有问题,肾的问题大了,你就嗝屁朝梁了。

第一天化疗,打到六点钟的时候还剩下一瓶半。冬天的时候,哈尔滨的白天很短,不到五点,天已经黑了。看着窗外空荡荡的夜空,呆在这空荡荡的病房里,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回家的yu望愈加的强烈。

妈给老吴头打了一个电话,老吴头说,如果我能喝水,那最后一瓶不打也可以。于是我拼命的喝水,用矿泉水瓶算计着自己什么时候喝到两千毫升,半暖壶水下肚,尿出来的尿清澈透明。

就这样,在快到七点的时候,我和妈搭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了。

从第二天开始,副作用就来了。我对这次的药物反应非常大,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不舒服,而是开始呕吐,先吐吃下去的东西,然后吐咽下去的唾液,唾液也没了的时候,就开始吐胃液和胆汁,先是绿的,再是黄的。吐的程度也很吓人,其实那根本不叫吐,叫喷,上来那股子劲儿,肚子嗓子的肌肉一哆嗦,哇的一下子就从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之后感觉脑袋胀了老大,鼻涕口水眼泪都跟着冒出来。

我不再敢吃什么东西,像死人一样往床上一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妈很担心我的不吃不喝,时不时就问一句:“吃不吃点东西?”我说不吃。这时候她就会接着问一句:“那西瓜吃不吃?”我瞪她一眼,反问她:“西瓜算不算东西?”妈就不再说话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想好好的对人发一通火,妈就成了我的活靶子。只要她多说了一句废话,我就会冲她发脾气。

其实我也很想吃东西。不吃东西就没有抵抗力,就对治疗造成困难,就容易加重我的胃炎,道理我是都明白的,但运用的实际当中,人就不再是清醒的那个我了。不吃东西的时候,我的胃里也不好受,像是有火在烧一样,那是胃酸惹的祸。但是我实在是望食生畏,挺不住的时候就用手去抠嗓子,把胃液吐出来。

到了下午,过去那个左臂痉挛的老毛病又发生了,我到北京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看了那么多的医生楞没想起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提着瓶子去找老吴头,申请再少打一瓶。老吴头一脸严肃,“昨天我是看天太晚了照顾你,你别得寸进尺。水不够,你找死呀?”

我说我能喝。

老吴头不耐烦的直拍桌子,“那你就给我喝!我看你还能喝进多少的水?”

从老吴头的办公室出来,我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过来,他就是鄢凤昌,看着挺像个人似的。

我一只手扎着针头,垂直耷拉着,另一只手高举药瓶,一动不动的站在走廊里,像是炸碉堡的董存瑞。姓鄢的慢慢走过来,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眼光不善,一边看着我,一边从我身边走过,走过去后还回头看了我两眼。

姓鄢的,你赶紧咒老子死吧,不然老子爬起来整死你个狗日的!

那次见过他后,我让妈拿着切片再去找过他一次,这老狐狸在原来病理报告上写下:腹膜后可长此癌,此癌多为胚胎发育中遗留的组织。此癌若是胚胎性癌,可为胚胎癌的分化型。

这话说的真是高难,一看就有教授水准。从内容上看,它基本就是医大使用的病理教科书上关于胚胎癌的定义,但他很巧妙的回避了究竟是胚胎癌还是低分化*状腺癌的问题,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为日后任何一种发展都留有余地。特别是那个“此”和“若”用的非常巧妙,一个指代不明,一个模棱两可,冠冕到家了。

躺在床上,承受生不如死的味道,心想哪一天才是我的出头之日。

脑中总是有个人影模糊着一闪一闪。他坐在我身后的最深处,或笑或睡,或夸夸其谈,周围一个个鄙视的眼神不知道从哪张狰狞的脸上发出来,而他毫不在意。

那个人,竟然是老k。

当我死去的时候,我和他的感觉会否一样?我情愿相信,当他从六楼的阳台一跃而出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人生从未有过的爽快和幸福。那时候,他一定闭着眼,寒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竟然变得清爽。人向下飘,没有任何力的存在,最后横飞的仅仅是血肉,那一滩血水不过是人终于丢下的累赘。没有了拖累的人还会继续的飘下去,没有外界的骚扰,也不知道将飘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那或许就是天堂的状态吧。

我为什么要像起老k呢?他活的时候,我又注意到了他的多少呢?大概是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感觉到了孤独了,想找我去做伴吧。而我,也能得到上帝的饶恕,带着一身的罪孽进入天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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