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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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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2年2月2日的中午,火车到达哈尔滨。由于是临时客车,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在一个车站甚至停车半个小时。除了前边几个车厢人满为患,其它的车厢人都不多,最后几节甚至还是空的。铁路系统就为了那一点点的加价费,宁可车票瞎了,让人在外地滞留,也不放出来,真他妈缺德!

过了通县,火车上的广播就开始嚷嚷卧铺车厢有空位,数量不多,想补票的同志马上行动。这话一直嚷到长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上行动。

我们在上车前也打算补卧铺票的,那时候还以为车票确实奇缺。等上了车,观察了一下人口分布,我们打消了念头。我和爸跑到后边的车厢,一人找了一个长椅子当床。

躺在我对面的是个要在长春下车的小子,穿得油光水滑,让我很惊奇长春和哈尔滨的温差竟然如此之大。就他那身行头,在哈尔滨能冻成冰雕。

睡觉前,这小子跟我吹他打工如何神武英明,吹他对北京如何了如指掌,叫绝的是他学老板的一口北京话,听得我对他五体投地。这小子见我有点佩服他,也神气起来,说话声音越发的变大,手也开始张牙舞爪,样子有点像鸭子,最后开始称我是老弟。

开始我没在意,以为他是个老江湖,叫我老弟也属正常,不料后来不经意问了一句,他比我小三岁!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混了。

从北京回来后的日程安排的很紧,2月2日下午在家休息一天,3日去二姨家,4日开始化疗,一直到春节。

羊知道我回来后,电话我,表示慰问。我问他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事情。他想了想,说没有,就是交了点钱,发了点材料,全在范伟手里。

2月3日,我和妈到二姨家。舅舅们今天也都来这里。

姥爷见到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多少猜到了一些我的问题。

我在北京的时候,每天大舅都给我打一个电话,问我当天的情况,然后他再在哈尔滨给其它人打电话,这样可以节约我的长途话费。

一天,大舅和二姨通话的时候,姥爷在另一个屋里偷听,他没听全所有的对话,但问题已经很清楚,全是朝着他猜想的方向发展。

偷听了这个电话后,姥爷便开始磨叨,一遍遍的说:“这可咋整,这可咋整,你们就骗我吧,你们就骗我吧”

这也是我们一直需要瞒着姥爷的原因。姥爷有很严重的脑血栓,当年险些瘫痪,最怕的就是心情不好。他和姥还都很爱为我们操心,谁家有悬而未决的问题,都会很敏感的触动他们的神经。

很多问题在姥那里都好对付,她整日的在家呆着,不认识字,你说什么她都信。非典的时候,大家都吃大蒜,姥总是把蒜捣成蒜泥用陈醋泡了吃。那天我说吃醋泡过的蒜大便干燥,其实这话是唬我弟弟的,不料姥第二天果真就不再用醋泡蒜了。

姥爷就不一样,你不太容易把他骗倒,因为他自信见过的东西很多,相信自己的思维不会有任何问题。

为了让姥爷放心,我还在北京的时候,二姨夫给我打电话,那天正好是澳网女双决赛,电视里辛吉斯和库娃捧着奖杯灿烂的笑。

二姨夫的开场白很有水平,他说:“你姥爷在我这儿呢。他让我问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原来检查的一样没问题?哈尔滨的病理弄错了吧?”

这话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一定是在哈尔滨说漏了嘴,然后骗姥爷说哈尔滨给我确定的是癌症,但那个病理是错误的。我就照着这个思路和姥爷在电话里一顿扯,总算把问题遮掩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姥爷又开始表达他的疑问,说既然不是癌症,还化个什么疗呢?一桌子的人都不吭声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多亏二舅急中生智,说那不是化疗,而是营养,原来的化疗把我身体弄得太糟了。这话看似天衣无缝,不过只能解决一时之痛,等到我过几个月头发还不长出来,化疗还把我弄的憔悴不堪,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一个月后我就完蛋了,那时候还能瞒谁呀?

2.

吃过饭,我一个人在大屋躺着,其它人在客厅和小屋里。我没有开灯,窗外泛黄的路灯射进屋里,带来唯一的一点光明,文昌桥上汽车的发动机声不时传进耳朵,或快或慢,一如往昔。哈尔滨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整个城市依旧按照它应有的轨迹运行。

我想,这城市中窗户的里边,还会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灾难,茫然的躺在黑暗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路灯?那些急弛的汽车里边是不是装着奄奄一息的病人?它在这一秒行驶在文昌桥上,下一秒又会不会翻滚到安发桥下?除了逼人的寒气,没有人能再弄懂城市其它的东西,就像没有人可以弄懂自己的命运。哪些是正常的,哪些又是异常的,那正常的东西,里边又酝酿了多少异常的成分,谁知道?

我去上了一趟厕所,然后走进小屋,看两个弟弟下棋。妈和大舅二舅坐在小床上。二舅见我进来,一把将我拉过去,让我坐在两个舅舅的中间,二舅拉着我的右手,大舅拉着我的左臂。我身体一堆碎,靠在墙上。

二舅说:“咱不怕!你这些舅舅虽然没什么能耐,但绝不会让你死的。咱会好的,你小时候得那么多病,不都挺过来了么?”

二舅这么一说,我心里一下子憋不住了,感觉酸酸的。

刚学骑自行车的时候,第一次从松花江坝上飞速的下来,我忘了刹车,忘了躲闪,最后撞到一个马葫芦盖上,飞了出去,那时候我害怕;小学的时候,第一次挨老师手板,教鞭落下来的时候,我手缩了回来,那时候我害怕;建国五十周年时,我到防洪纪念塔看烟花,地方领导的车队呼啸而过,人们往两旁躲闪,挤倒了人行道旁的栅栏,而我就在倒下的栅栏旁不到5c地方,那时候我也害怕。不过这些都是怕过就算了,瞬间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回想起来还会因为自己的应激性敏感而感觉是种刺激。

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的压抑恐惧,并且不需要应激性的配合的状态,我不知道它是否应该会被归为害怕。

现在听到二舅说“咱不怕”,我马上心虚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在害怕,从a得了癌症而我的腰痛的时候就开始害怕。我是一个胆小的懦夫,我怕最后的癌痛,怕死前十几天虽然饥饿,却无法进食,怕恍惚的神经产生幻视幻觉幻听,怕一觉睡去没有明天。

想到这里,泪水在眼圈里打了个转,终于落到了镜片上,接着鼻涕口水也跟着一起出来。两个舅舅都紧张了,大舅马上去把门关上,不让外边的姥爷看到这一切。二舅紧紧的攥住我的手,说:“不能哭!不能哭!咱们怕什么?不能哭,憋回去!”声音低沉而坚定有力。可是他自己分明也哭了出来。

舅舅们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哭,仿佛终于在松花江里捞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就像小的时候在儿童医院住院,护士给我打屁股针,当时我一直憋着不哭,快打完的时候,老舅夸了一句“一滴眼泪也没抹,我外甥真勇敢。”我听了后哇的一下子哭了出来,怪老舅多嘴,最后老舅给我买了一辆玩具车才算完事。

我一边哭,一边念叨着“我沉了”,一边用头不停的撞墙。大舅把他白天握方向盘的手垫到我的脑后。那手上的肉厚厚的,很温暖。我停下来,把光秃秃的脑袋放在大舅的掌心里,像刚出生的婴儿的头被家人抚着。

我就这样脆弱的坐在两个舅舅的中间,不停的抽涕着,用手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泪和鼻涕。妈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回头看我的时候,我看到她也已经哭成了泪人。整整20年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到头来居然是这个结果。妈身体很胖,血压高,还患有不是很严重的面瘫,伤心郁闷或者激动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会不停的抽搐。她的脸肿胀了起来,让眼睛很困难的睁着,面色已经变成紫色。

妈有的时候挺让我烦的,说话磨磨叨叨,全是说教,并且很少有什么新鲜玩意,三句话翻来覆去的跟你玩排列组合,言语中还总是夹杂着大量的废话和歪理邪说。

我们娘俩经常会为一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吵得面红耳赤。即使什么原因都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也会争吵一番。每次妈最后的台词都是“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当然,根据她的作风,这话得说上n便才能算说。

但是,倘若缺了妈,我的地球就是玩不转。吵完后,我身上脏了,衣服还给我洗;我肚子饿了,饭还给我做。妈一边为她儿子服务,一边嘴里念叨着说这是上辈子欠我的。那时候我总要批评她,党员么,为人民服务应该任劳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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