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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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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城近来热闹非常。

日日人潮涌动,车马不停。

临江渡口的行商客船挤得无处停泊,驻在渡口的水陆运使连夜派人修建了两个新的渡口,才能勉强分散了一些人流,使得商旅畅通。

城内的酒肆客栈更是一铺难求,不少花楼南馆被逼得只能白日迎客,一个个俊哥儿俏姐儿抹去脂粉胭红,端着茶盘,做起了跑堂的买卖。品茗大会时隔多年又在聿茗山列起了茗战,除了各大茶行本家,还有吸引了无数的文人骚客,才子佳人,可谓一大盛事。

王秀禾接了这摊子事,便忙的脚不沾地,连外宅的客房都几日没能迈进去。她在内宅放了四个仆人,面上说是照顾陶少爷的起居,实则就是为了盯着方泽生,想瞧瞧他在这种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动静。陶先知那样愚钝的脑袋瓜都能瞧出她此时的处境最是艰难,方泽生那样聪慧,又怎会不知?即便他隐于内宅多年,不问世事,对外的性格也时喜时怒,却依旧没能让王秀禾减少一丁点的戒心。王夫人谨慎,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便是从不轻看任何人,哪怕方泽生瘸了跛了,也紧紧盯着,不给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看门的壮硕家丁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翠儿拿着一根细细的银针蹲在他的旁边,还拿着一本经络书,对照上面的穴位,抖着手在家丁腿上狠狠扎了进去,“啊——!疼疼疼!翠儿姐饶了我饶了我疼——!”

家丁疼得满地打滚,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顿时迸出额头,直直地流进了脖子里。翠儿面上些许不忍,急忙掏出一定银子扔给他,起身来到外宅花厅的茶桌前,对着王夫人说:“连着试了五人了,没有一人能顶住这样的疼,夫人放心罢。”

王夫人坐在桌前看着那个瘸着腿缓缓挪出门的家丁,见他背上沓湿的汗渍不像作假,该是真的疼得钻心,忍无可忍。

“这几日,内宅如何?”

翠儿如实说:“陶少爷没怎么着家,付二爷跟他一道,从早到晚看不着人影。”

“方泽生呢?”

“他一切如常,前两天不知怎地又发了通脾气,砸了一个花瓶撕了几幅画卷,似是跟付二爷闹了些不愉快。前几日付二爷还跟他到书房同住,这几日不去了,即便外出回来也是回主屋休息,不怎么与他交谈。”

王秀禾撇了撇温茶,面目柔和道:“付景轩本就是个不能受气的主,泽生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再是儿时的情谊深厚,也抵不住连日的冷言冷语。”

翠儿笑道:“夫人且去忙罢,内宅有什么事由我帮您盯着,出不了差错的。”

王秀禾点了点头,放下茶碗来到内室,抽出妆盒里的几封信,打开看了看。这满满的一盒信她每一封都看过几遍,此时又看了一遍,问翠儿:“付家的人可来了?”

翠儿道:“还没来,说是还要再等几天,左右耽误不了茗会的日子。”

王夫人道:“请柬递给程惜秋,她接了吗?”

翠儿道:“是柳如烟接了。”

王夫人看着信上的字迹笑了笑,又把信折起来放好,“那倒是有好戏看了。”

距离品茗大会的日子越近,王秀禾便越忙了起来,为了方便,直接搬到了方家开在长平大街上的云鹤楼里,此乃城中最雅致的一家酒楼,算是方家茶铺的旁支,不算主要营生,赚个小钱。

没了王秀禾宿在外宅,方家的大门开得便越发的晚了,家丁仆人全都不把方泽生当回事,个个懒懒散散不做正事。翠儿每每来内院探查,不是瞧见付景轩和陶先知坐在院内下棋,就是瞧见方泽生孤身一人坐在书房里发痴。付景轩若是找他说话,他便不理不睬,陶先知邀他出门,他便闭门不见。接连两日看下来,看得翠儿眼皮打架无聊至极,她虽是王夫人的亲信,心中却也觉得王夫人疑心过重,整日盯着方泽生那两条没用的废腿,生怕他能忽地站起来,夺回她手中的权利。

翠儿借着送糕点的名义,跟内院的几个仆人交换消息,见一切如常,便回了外宅。

陶先知今日又要出门,本想邀付景轩陪他一起,却没想付二爷一袭中衣由三宝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陶先知见他昏昏沉沉,问道:“这是怎么了?”

付景轩没说话,虚弱地抬手,示意三宝代劳,三宝嗓门敞亮,“我家少爷似乎受了风寒,浑身烫得跟着了火一样,今日怕是陪不了陶少爷。”

陶先知说:“都发烧了,还陪什么陪,先去请个大夫回来。”

三宝忙说:“不用不用,大夫来了也起不了作用,我家少爷自小就是如此,只喝一副药就能好起来。”

陶先知说:“那还不快去抓药?”

三宝挺委屈,瞧着杵在陶先知身后的四个仆人,掏出一张药方,这药方上面的药还不全在一个地方,有城东的齐安堂一味,城南的泰禾斋一味,城北的中枢阁一味,城西的昌隆记一味。凭他一个人,跑上一天也不见得能够买齐。

陶先知扫了一眼药方,见着有些眼熟?似乎跟他伤寒时吃的一样,确实有两味药不太好买,于是吩咐身后的仆人把药方抄了三份,一人发了一份。

四个仆人互相看了看,犹豫不决。

陶先知双目圆瞪,少爷脾气顿时上来,“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

四人忙说不是,又见付景轩面色赤红,却是发烧的样子,不敢再多耽误,急急地跑去抓药。

此时,内宅算上陶先知只有五个人,陶少爷抬手贴了贴付景轩额头,烫得手背生疼,赶忙把手撤回来,“算了算了,我还是去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吧。”说完又叮嘱三宝好生伺候,转身几步跨出了院门。

付景轩虚弱地跟他道了声谢,由三宝搀扶着回到了房间。

院中无人,便显得清净不少。

半晌,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宝不知去了哪里,房中只剩付景轩一人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方泽生眉目冷淡,不似有半点忧心,哑叔把他推到床边,抬手摸了摸付景轩的额头,确实烫的吓人,忙比划道:怕是真的病重了,要赶紧吃药才行。

方泽生皱了皱眉,见床头放着一盆用过的温水,吩咐哑叔换一盆新的过来,独自坐在床边道:“起来吧。”

付景轩躺在床上没动,半晌竟然还咳了两声,皱着眉头痛苦低喃,双手也抖的厉害。

方泽生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像假装,平静的眼中立刻生起波澜,急忙转着轮椅又靠近床边一些,听他喃喃道了一声“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方泽生一阵恍惚,付景轩只在儿时这么叫过几次。那时年纪还小,只道方泽生比他大了半岁,便哥哥长哥哥短的随便乱叫,方泽生十分受用,他本就没有亲近的兄弟姐妹,有付景轩这样喊他,他便开心应着,只是后来长大了,纯粹的心思有了些许变化,便不想再与他兄弟相称了。

付景轩一声声叫得急切,似乎有话想要对他说。

方泽生尽可能向前倾了倾身,轻轻抚着他滚烫的脸颊,沉默良久,才温柔且低沉地唤了声,“轩儿。”

付景轩像是听到回响,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窗外挂着的鸟笼偶尔传来几声婉转的啁鸣,一双才从花鸟市提回来的金丝雀鸟扒着四颗绿豆小眼,顺着花格窗棂往屋里偷偷看去。

付景轩双眼紧闭,嘴角微微上扬,方泽生惊觉不妙,面上一红,本想抽手离开,却被付景轩紧紧攥住了衣角,一动也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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